閱讀全文

海外華文女作家協會第十屆雙年會專輯 (上)
亭亭玉立慶豐收─海外華文女作家二十週年慶

ScreenHunter_909 Jul. 23 11.17.jpg
二十年前第一屆海外華文女作家成立大會所留的珍貴合影:第一排左起第二人:伊犁、羅珞珈、戴小華、吳玲瑤、楊秋生;第二排左起:胡為美、葉文可、陳少聰、簡宛、陳若曦、琦君、於梨華、喻麗清、陳中禧;第三排左起:翔翎、劉安諾、卓以玉、荊棘、胡英音、程明琤。 (喻麗清/照片提供)

經過近二十年的篳路藍縷,海外女作家協會已經成長得婷婷玉立,是海外最大最有影響力的文學社團,會員網羅海外所有著名女作家,每一位成員都可以比喻成一枚星辰,孤獨地在暗暗的天際放著各自的光,何其樸素而堅定的意念在書寫著,二十年來的成就照耀星空,明明閃閃五光十色,交織出萬紫千紅的奇景……

整理剪報,發現一個小小的藍色夾子,經過幾次搬遷超過二十年的時間,還完整無缺地保存著第一次海外女作家聚會的紀錄,已經發黃的報紙,最原始的手抄通訊錄,一頁頁翻著,所有的記憶都回來了。

一九八九年夏我住在洛杉磯,喻麗清來電邀我參加海外華文女作家聯誼會的成立大會,地點是陳若曦可以俯視金門大橋上霧氣濛濛美景的柏克萊家中,她說不必訂旅館,發起人每位請幾個人住家裡就可以了,是個溫馨的聚會,我就和琦君阿姨在她家同居一室,睡前和琦君聊不完,好像沒什麼睡就天亮了。

我們談及海外文學成長歷史是相當艱辛的,在異鄉過日子孤寂苦悶花果飄零,西出陽關無故人,一面要為生活打拚,一面要顧及心靈的呵護與感觸,也常常思及故國傳統的延續和理想的實現,在多重的壓力下,總還是有那麼一批人不肯放棄筆耕的工作,這樣的文學作品自會有其特色,孜孜不倦地寫出亮麗的成績。海外華文女作家聯誼會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產生的,像是一群擱淺在沙灘上的魚相濡以沫,以聯絡感情、交換寫作經驗、促進文學交流與發展為目的,所以一呼百應而成立了這樣一個文學姊妹的會。

第二屆會議我們原本期待於梨華來辦,選好了楓紅的十月到紐約上州談文論藝賞楓紅。但有一天我突然接到於大姐的電話,說我可不可以在洛杉磯幫她辦,那時有兩個幼兒,不知道責任有多重大,竟然傻呼呼地答應下來。沒有經手一分錢經費的情況下,總算接洽到洛杉磯建築宏偉的西來寺辦了第二屆年會。因為參與,所以珍惜,懂得如何愛這會,第五屆年會我也曾賣力籌得了數千美元,使這會得以延續。

如今經過近二十年的篳路藍縷,海外女作家協會已經成長得婷婷玉立,是海外最大最有影響力的文學社團,會員網羅海外所有著名女作家,每一位成員都可以比喻成一枚星辰,孤獨地在暗暗的天際放著各自的光,何其樸素而堅定的意念在書寫著,二十年來的成就照耀星空,明明閃閃五光十色,交織出萬紫千紅的奇景。

以往聽到「海外」、「華文」、「女作家」幾個名詞聯想起來都可能有邊緣、受歧視、弱勢的經驗,流放到海外無論是自願或被動,故鄉的失落總是悲情與無奈,但是一個有組織的「協會」使這幾個詞句產生了力量,提振了聲勢。藉著這樣一個團體,女作家的生活心境,像找到一個交流的管道,領受相當的陶冶,也引發深刻的共鳴。海外女作家們浪跡天涯的感懷,在沒有文友切磋琢磨以前,寫作的甘苦也只能留給自己午夜夢迴去反思,如今經常有機會以文會友,把寫作的歷程串成可以共享的經驗。

經過這些年來的努力,文壇情勢起了重大的變化,海外女作家頭角崢嶸,各有創意,不只人數上揚,內質的超越,以更精緻、更壯美、更廣闊的作品自我期許。新人輩出各領風騷,每一個後浪都可能激起更大的浪花,掀起更雄偉的高潮,為海外文壇開繁花結碩果。一波接一波地傳承著,演變到如今幾乎是個女作家當道的時代,報章雜誌書市,處處都是女作家的作品。如果從數量來看,女作家要超過另一性,大部分買書的人是女性,她們偏愛女作家的作品,女性文學吸引文學女性。

二十週年紀念,一個值得歡慶的日子,「婷婷玉立二十年,慶祝女性書寫的成就」是會議的主題,由我接下承辦二○○八年大會重任,這些日子以來心頭無時不縈繞著辦會的事,一直為此忙著,數千小時的投入,數不清的email來往,就是希望能有個溫馨周到有意義的會,讓大家留下美好的回憶,為文學許下更美好的願景。

選擇在美國Las Vegas開會,是大家投票的決定。這沙漠中興起的賭城其實也是會議之都,各種專業人士每年定期在此開大型研討會,它除了五光十色之外,也有湖光山色,開會之外也希望大家好好玩玩,這會除了研討嚴肅課題,聯誼一樣重要。要辦好一個會靠的是群策群力,感謝我們有最好的團隊,加上會員常自動問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其情可感,要致意的人太多了,就是大家這樣的努力,才使年會更圓滿成功。■吳玲瑤 (寄自加州)

2008-09-14

風景這邊獨好!
看當代海外女作家,從「文化之旅」的斑斑屐痕到人生旅程的時空翻轉,從愛情之窟的苦苦探索到哲理之樹的悠悠思辯,從博大的人文關懷到幽默的智慧之光,各自表達的「母題」雖有不同,但都是有意識地堅守了自己獨立人格的美學追求……

【陳瑞琳】文學,對於女性有血脈天然的誘惑。中國的早期,女性被迫遠離文化的中心,偶爾的閃光創作也只能是個人生存空間的私密表達。直到「五四」,女性作家堂而皇之登上文學舞台,但在數量比例上依然是寥若星辰。1949年後,漢語言文學迅速向港台分流,並隨之延伸海外。大陸本土始二十年,創作環境風霜嚴峻,女性作家多噤於情感表達。反觀港台作家,則迅速接壤西方,精神趨於解放,女性作家應運崛起。及待大陸「文革」結束,文學重返「人」的母題,女性作家忽如颶風雲湧,成顯赫方陣。到了海外華人文壇,承接歷史長河的漫漫涓流,各路筆耕者策馬相聚,層林盡染,花色相融,蔚然綠洲之上,竟以女作家為盛。

解析當今海外文壇的「紅樓」現象,一來女性生來敏感多情,渴望傾訴;二來女人在海外生計的壓迫相對比男人少,於是,春江水暖,女人先「知」,也由此,一代「文學女人」在海外應運而生。

海外創作,散文為盛。中國文壇,「為文」方為「文人」。更有「副刊文學」佐陣,遂給散文生長以沃土,不僅造就「文學輕騎兵」,更成為女作家長袖善舞的疆場。

域外寫作,最可貴是無需「載道」,作者的心靈得到充分自由地表達,作家因此可坦然觀照外部世界並發掘內心情感的寶藏,再加上各種異質文化的碰撞,從而將創作意識的個體空間無限拓展。如果說男性作家多喜歡以政治視角來敘述、反映社會、道德、文化等宏大題材的話,那麼女性則更傾向於「自我」的修為,即用自己的語言表達「個體」與「外部世界」的關係,由此而形成的散文風格不僅在題材上隨自己心靈所欲,而且在筆法上也姿態萬千。

縱觀近年來活躍在海外的華文女作家,突出的一個創作母題就是各國「文化之旅」的反思。因為她們有條件行走在世界的角落,能夠寫出不尋常的風景故事。如李黎,這位當年的「保釣」新銳作家,風雲散後,豪情轉化為腳步,堅信「旅行不同於旅遊」。張讓,寫作上不「讓」鬚眉,善思的鋒芒寒光冷冽且飛翔無界,正可謂「有一種自由叫想像的自由」。嚴歌苓,愛文字的奇崛女人,詭譎的文字總是充滿了對「弱者」的人性關懷。日本作家華純,長於異域文化的採掘,在風土鑽探的美學寶藏裡總有驚人的發現。荷蘭作家林湄,漫走在歌德的家園;章緣,則喜歡沉浸在「上海灘」故事。

除了「旅行文學」的文化時空,海外女作家的另一個創作母題就是人生旅程的幡然回憶。資深老作家陳若曦,人生之途斑駁陸離,其中的體味也五味俱全。張翎,一個從溫州小城一路走到北美大都會的南國淑女,深受西方文學的浸染卻堅守著一副婉約派的傳統筆法,無論小說還是散文,心平氣和地淡筆寫來,卻是讓人絲絲震撼。「回憶」固然心醉,「愛情」的探索也是所有「文學女人」的魂夢所牽。趙淑俠,最善於縷析那份掙扎中的愛情。呂紅,總是在尋找著女性命運的情感方舟。

海外女作家,絢爛的文字不僅有靈性之花,也有理性思考的智慧之樹。呂大明,深悟東西文化,兼有哲人的眼光和詩人的情懷。叢甦,醒世的目光裡總是含著善思的冷峻。喻麗清,悠遠的目光多凝聚在人文的關懷和文化的傳播。吳玲瑤,一支幽默獨秀,「執筆賣笑」,卻渴望「笑裡藏道」,醒世的笑談中總是飽含著對生命冷暖的深深眷愛。

看當代海外女作家,從「文化之旅」的斑斑屐痕到人生旅程的時空翻轉,從愛情之窟的苦苦探索到哲理之樹的悠悠思辯,從博大的人文關懷到幽默的智慧之光,各自表達的「母題」雖有不同,但都是有意識地堅守了自己獨立人格的美學追求。藝術上,她們是延承著中國散文傳統的性靈文風,但異趣於莊子、蘇軾的汪洋恣肆,章法上多細膩和精致。再對比周作人、梁實秋等的微言大義,則更具溫暖明淨的情懷。於是慨然:風景這邊獨好!(寄自德州)

2008-09-15

女性書寫的往世今生

【趙淑敏】當受邀在海外華文女作協雙年大會上講一個題目,並非好大喜功,但心裡好像只有一個意念,很願意到文學史裡去遊學一番,所以想來想去就是這個題目「跨越,女性書寫的往世今生」。

一般人看到文學史三個字,會直覺地想到學術。但是,不!不要!決心只以一個散淡文人的心態與筆觸著墨,把我讀、我見、我思歸納出來與同道同好分享。自小就被批評常做些搬石頭砸腳的笨事,長大以後從爸爸到朋友都說我讀書讀得很迂,沒成為鴻儒,讀書人執著認真不問後果,不計成本的毛病倒養成了,因此雖然只能分得少少的時間,卻還要講這個大大的題目;沒時間講,我寫下來。

於是我就寫了,一發不可收拾,精簡又精簡,仍萬字出頭。我願意吃苦頭,找自己的麻煩,害不到別人,就沒人管我。但這樣長的文章,我只分成從一本書鳥瞰中國文學史長河中的女「流」、跨越的符碼──抽樣人與事、筆觸情欲世界三個方面來探討。

借到一本書《中國古代女作家集》,讀出了興趣,看到了女性作家的往世,它變成一個解題的基礎。這書蒐集了從春秋衛莊公夫人到1943年去世的「最後一位女詞人」呂碧城,共1418位女性作家的詩、詞、曲(散曲)、文四類作品。雖然無論作品與作家一定都收錄得很不齊全,但可以觀察出每一時代女子文壇的大勢,再做個簡單算數的結果,非常有趣。且為了要印證讀書的結果,必須要延伸到其他相關的資料,如樹枝之分杈式地覓索,這個發掘的過程非常有意思。世人平常動輒批判貶譴「滿清」腐敗,彷彿沒什麼優點,事實上有清一代是良家女子作家出頭天的時代。然後進入民國,經過了創作語言和文體與大環境的變革,除舊布新迄至現在,女性寫作人終於享有了一個「只要我喜歡,沒什麼不可以」的廣闊書寫天空。

跨越的符碼是一些標誌性的人和作品的抽樣,能夠廣受肯定;能與「大男人」相提並論,或為女性寫作者開闢天地走入新領域的,才是抽樣的標的。有大家熟悉的,如朱淑真、李清照,也有一般人未曾注意過的魏玩、黃峨、西林春以及明清的梁孟昭、葉小紈、劉青韻等眾女劇作家。

關於情欲的書寫,從禁忌到今日之必然,走過了漫長歲月,但並非古人就不寫。不過不管多少男性作家把情與欲的喜悅、矛盾、衝突、心身合一的酣美或憎恨報復的方式甚至過分地渲染,女性只淡然隱喻象徵地寫意。見到唐詩裡長孫皇后的詩作,顛覆了常人對最受尊敬的端莊皇后的呆板印象,是非常快樂的事。古人怎樣處理情欲的書寫,新文學運動發軔後又是怎樣,五、六十年前如何,如今又如何,只能有一分資料說一分話。總之挑戰就是趣味。(寄自紐約)

2008-09-15

男子作閨音

在中國近代以前的創作源流中,有個悠長的傳統,即男性作者以女性角度來寫作。這一現象被清代詩論家田同之稱為「男子作閨音」。田評道:「若詞則男子而作閨音,其寫景也,忽發離別之悲。詠物也,全寓棄捐之恨。無其事,有其情,令讀者魂絕色飛,所謂情生於文也。」

這類文學作品,如果定義寬泛,則《詩經》中「關關雎鳩」的比興,屈原的「香草美人」的自喻、以至《古詩十九首》中的傷景離別,都可視為「寫怨夫思婦之懷,寓孽子孤臣之感」的「托志帷房」之作。至唐以降,宮怨詩作為一種題材日益流行,漸漸成為文人士大夫抒發不得志的政治情懷的一種必選工具了。

究竟是桑間濮上淳樸的兒女私情被早期儒家學者賦予了過多的政治意義呢,還是儒家五倫中「夫為妻綱」與「君為臣綱」的相似性給予了文人墨客以想像與比擬的空間?我們所確知的是,大量的「男子作閨音」的文學作品的存在,一向吸引著國內研究者和國外漢學家不斷以新的理論對此一現象作出詮釋。

女性書寫可以表達什麼、以什麼形式表達,在近代前社會中一向都有著嚴格的限制。以宋代李清照為例,她的作品中最具成就的〈一剪梅〉、〈鳳凰台上憶吹簫〉,就是寫離情別緒,題限十分狹窄;再看近代的秋瑾,當其未嫁之前,何嘗不是也只寫些「洛妃玉骨風前影,倩女冰姿月下痕」之類的吟花詠月之作。而後期的慷慨、激昂、英壯,則為前期所無。誠然,秋瑾少女時代的優秀詩章,即使躋身於大觀園裡的「桃花社」也毫不遜色,但「桃花社」式的詩章可以反映出中國女性的深刻情感嗎?恐怕未必。窮苦、婚姻的磨難、遠行的擔憂、兵役與勞役對家庭的負擔、女子的情欲等等,這些都是「桃花社」式的淑女文學所不能、不肯、也無力反映出來的。

由於女性作者的選材與形式的狹窄,故造成古代女性獨特的痛苦心理會經由男性作者的筆端來抒發。腐儒說所有的「男子作閨音」的作品都是孤臣孽子的政治寄寓,但事實上,很多作品也是現實的忠實寫照。以張籍的〈征婦怨〉為例:「九月匈奴殺邊將,漢軍全沒遼水上。萬里無人收白骨,家家城下招魂葬。婦人依倚子與夫,同居貧賤心亦舒。夫死戰場子在腹,妾身雖存如晝燭。」這首詩就是明寫一位有遺腹在身、丈夫喪亡在戰場的征婦的痛苦。另外,女人因為無子、年老、夫君日漸富貴而秋扇見捐一類的故事,實在是歷朝歷代、每時每刻都在發生中的。如此重要、普遍的題材,因近代以前女性作者中少有人寫、或不敢寫、或不能寫得如此富有文采,故出自了男性作者的筆下,不足為奇,不必全都賦予特殊的君君臣臣的意義。在不講三綱五常的西方,這類例子也不勝枚舉。現在的華文女作家,雖然一樣要養兒育女,但生活範圍擴大,教育機會平等,寫作題材沒有限制,比起近代以前的女作家要幸運多了。■鮑家麟(寄自亞利桑那州)

 

跨越時空的女性書寫

ScreenHunter_910 Jul. 23 11.22.jpg
《新世紀海外華文女性文學獎作品精選》書影。

從前,海外女性書寫不僅是被主流社會忽略的邊緣,也是國內女性文學研究的盲點。大概因為缺乏異國他鄉社會環境真實體察、以及生存體驗「不在場」的隔膜吧,多年來學術界關注的僅僅是少數、甚至是被英語主流青睞的鳳毛麟角,於是論說時難免「盲人摸象」似地以偏概全。也有人僅憑零星印象,就對海外女性寫作表現不以為然。事實上,導致海外華文寫作被忽略的因素本身就是充滿歧義和矛盾的,邊緣與中心的位置全視立足點而定,假如異域邊緣性是女作家值得研究的基礎,那麼,同一個立足點也會產生邊緣與中心的替換轉移。

為給海內外女作家和研究學者專家提供最佳交流平台,籌畫者們經半年的溝通磋商,日以繼夜、殫精竭慮。自今年初,由海外華文女作家協會與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女性文學委員會聯合策畫的首屆「新世紀海外華文女性文學獎」評選,吸引了眾多寫作者目光。影響之大、參與之踴躍,前所未有。當徵文啟事發出後,一時收到來自全球二十多個國家和地區逾百篇來稿。其中既有著作等身聞名遐邇的文壇宿將、亦有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寫作新秀;徵文原訂於二月中截止,諮詢及文稿在三、四月間仍陸續不斷,我們十分珍惜這樣的機遇,儘管整個過程花費心血不少,成果之亮麗令人欣慰。足可謂之「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此為海外女作家頗具規模的群體亮相,亦為學者評論家熟悉海外創作實力的契機,並將建立起兩岸與海外華文女性創作和評論雙向交流的橋梁。

也許可以這麼說,這跨越時空、意蘊悠遠極具特徵的方塊漢字,雖孕育生長於海內,卻延伸移植開花結果於海外;也許可以這麼看,海外華文女性書寫,由不起眼的星星點點,逐漸匯聚,宛若絢麗的焰火升空,煥發出甚為奇美的女性生命色彩。女性文學的嬗變無論從自身研究和發展,或對世界華文文學影響將不可低估。

《新世紀海外華文女性文學獎作品精選》將優秀作品匯聚,以別緻典雅大氣之美同步在大陸、香港、台灣和美國等兩岸四地精彩鋪展,就好比那奧運開幕的徐徐畫卷,讓世界不同地域領略優雅東方神韻及現代魅力。海峽兩岸出版機構積極運作和大力支持,分別出版繁體字版和簡體字版;《香港文學》選發多篇美文予以推介;國內中文核心期刊《名作欣賞》推出賞評專輯,異彩紛呈、生機流溢,廣為讀者欣賞與評論家深刻點評,並在海外華文女作家歷史上留下奪目光環與鮮明印記!■呂紅(寄自加州)2008-09-14

香港文學為女作家20週年慶出專輯

ScreenHunter_920 Jul. 24 22.59.jpg


香港文學2008年8月第284期月刊
點擊 香港文學進入香港文學網頁

    ScreenHunter_910 Jul. 23 11.22.jpg

    作者:吳玲瑤、呂紅主編

    出版社:海外華文女作家協會

    出版日期:2008年08月01日

    語言:繁體中文 ISBN9789868447707

    裝訂:平裝
新世紀海外華文女性文學獎作品精選
經過近二 十年的篳路藍縷,海外女作家協會已經成長得「亭亭玉立」,是海外最大、最有影響力的文學社團,會員網羅海外所有的著名女作家,每一位成員都可比喻成一枚星 辰,孤獨地在暗暗的天際放著各自的光芒;她們抱持何其樸素而堅定的意念在書寫著,二十年來的成就照耀星空,明明閃閃、五光十色,交織出萬紫千紅的奇景。

首屆「新世紀海外華文女性文學獎」評審,是海內外學者及評論家熟悉海外女作家作品的好機會,希望能藉此建立兩岸與海外華文女性創作和評論雙向交流的橋 樑。同時,每位入選作品的作者介紹,可使更多讀者了解海外女作家的創作實力。本書除將成為2008年9月海外華文女作家二十周年年會的獻禮之作,亦是關注 海外華文文學創作的學者專家研究女性文學的主要文本參照。

世界日報副刊8/24/08

《新世紀海外華文女性文學獎作品精選》
簡、繁體版同步上市

由吳玲瑤和呂紅主編的《新世紀海外華文女性文學獎作品精選》,日前分別由台灣秀威資訊出版公司、河北教育出版社發行繁體字版和簡體字版。首屆「新世紀海外華文女性文學獎」評審會,是海內外學者、評論家熟悉海外女作家作品的好機會,擬建立兩岸與海外華文女性創作和評論雙向交流的橋梁。書中囊括海外知名女作家的精彩佳作,八十多位入選作者皆附有簡介,幫助讀者了解海外女作家的創作力。此書將成為今年九月在美國拉斯維加斯舉行的「海外華文女作家二十周年年會」獻禮,亦是關注海外華文女性文學的研究者重要的文本參照。(小熊)

 

遍地盛開的蒲公英    海外華文女性書寫管窺

2008springflower
吳亭萱油畫〈春暖花開〉

每個女性書寫者都在夢想之路上跋涉,紛繁纏繞著絲絲縷縷情感與理智的得失;不能喘息和放棄的矛盾、那些坎坷經歷和兩難心態,分明帶有海外華人的特性、共性及普遍性……

古人有云:跋山涉川之任敢辭於艱險。無論寫作,無論旅行,都像是一段段既美好愉悅而又辛苦跋涉的旅程。翻開這些精采的篇章,幾乎每位海外女作家都從千山之外而來。從青澀年華到繁花盛放;從短暫的相聚到永久的別離;因那荒蕪歲月最長久的堅持,也因海外女作家內心最深切的愛戀,終以文字流傳在浩瀚的記憶之海,鐫刻在時間和生命之舟。

《新世紀海外華文女性文學獎作品精選》幾乎囊括了海外所有知名女作家的精采佳作。女性作家作品所呈現的獨特風貌,所顯露女性的細膩情思,深入幽微的潛意識領域,探索心理變幻,巨細靡遺;有的拗澀幽婉,有的驃悍豪放,有的略帶詩詞傳統的感傷色彩;或明快切直兼有巾幗不讓鬚眉的氣勢;或蘊含女性特有的柔韌舒緩,或有意無意展現動人的女性書寫特質。恰如女性書寫的形成取決於女性的語感,而風格迥異的語感成就了海外女作家們的文體特色。之所以藝術成就呈現出斑斕氣象,皆因她們之中數十載春秋仍辛勤耕耘、創作不輟。

各具一格的才情

比如在海內外文壇影響深遠的名家陳若曦,寫作歷程貫穿上世紀中葉社會諸多變遷及各類文學思潮;自年輕時代就滿懷熱忱關注理想中國,從原鄉夢境幻滅到徘徊於異國他鄉;從台灣本土關懷、大陸文革經驗到域外經驗,波瀾起伏氣韻跌宕。即便是隨筆散文,亦展現其生命意識中如何從激情噴薄、閱歷世事滄桑到淡泊悠然的個性風采。

而呂大明的〈時間的傷痕〉文筆凝練精粹,以月圓月缺之意境濃縮了人生無常、生死輪迴與漂泊者的悲憫情懷;並蘊含「只要生命還在,你永遠可以再看到映山紅燃亮了知更的胸翼」等瞬間感悟的獨特韻味。

嚴歌苓近年來創作鋒頭很健,是海外文學中的「多產多獎」作家,有多部小說贏得了海內外讀者的喜愛。《天浴》、《扶桑》、《無出路咖啡館》、《少女小漁》、《人寰》、《一個女人的史詩》等小說作品,皆是名頭響亮。想不到作為小說高手的她,寫起散文隨筆,卻也搖曳多姿。主人公的非洲記憶五味雜陳,〈行路難〉讀來生趣盎然,充滿熱帶風情的人間煙火味之中,又不乏社會透視的深層意味。

喻麗清的散文擅長表現親情之傷、家鄉之戀、祖國之愛。無論是寫人寫事寫情寫景,都晶瑩剔透、感人至深。譬如這篇〈那瓦荷之夢〉形容那些為夢想堅韌不拔的人兒猶如「隨沙塵吹來的種子,卡在那兒,生長就是使命,其他都是天意。粗礫其外,豐潤其內,正像他們的寫照。」意象奇警,令人讚嘆。

而讀者粉絲眾多的幽默作家吳玲瑤,融溫厚甘醇於辛辣詼諧之中;將生活中的大小事情點染或濃縮成精采的段子,與讀者分享;讓人有所會心,開懷大笑後深思而有所得,掩卷回味更啞然失笑。她不僅悉心觀察世態,體驗世情,更妙趣橫生、娓娓道來。〈減肥專家〉亦如此,淋漓盡致地活化女性尋常的生活感受,體現了女作家獨具一格的才情。

新移民作家張翎的新作〈雜憶洗澡〉,從江南小城裡尋常人家從前洗頭洗身的窘迫寫起,意味深長引出主人公獨特情思。「先離鄉,後去國,在外邊的世界漂流了很久。離家的日子裡我嘗過了諸多沒有金錢沒有愛情也沒有友情的日子,遇到過諸多苦苦尋求又苦苦失落的人。常常一覺醒來,看見窗外那一片狹小的星空,不知身為何處。夜裡入夢的,竟是家門前那條鋪著青石板的小路,和巷底那口記載了諸多人世滄桑的老井。」而今重回故鄉,卻已生疏遙遠,恍若隔世。

在夢想之路上跋涉

在女性文本的字裡行間、文思脈絡,甚至是某些命題都隱約可見現代文學大家的筆觸對華文女性書寫的影響;上個世紀六○年代至九○年代,以至新世紀好幾波留學生文學潮起潮落,亦留下或深或淺的印痕。

如叢甦等將早年與父輩的流亡經歷,點點滴滴融入文思,深藏了一份說不清理還亂的癡迷與執著;少經戰亂,輾轉流徙的經驗根深不拔,爾後又托身異國,親身感受海外華人半世紀的命運遷徙與滄桑;追溯歷史,心潮逐浪;「不管是在青島的海灘,或百慕達的細沙沿岸,或愛琴海的白淨沙灘,只要有雲、天、暖沙與微風,和放下煩惱的剎那,你就能偷享天堂的燦爛。」無奈何,「孱懦如我輩,又怎能掙脫這引發著我們最美的嬌夢與最暗的夢魘的無涯大水的永恒的呼喚?」

李黎,早年初出文壇就頗得錢鍾書、茅盾等名家欣賞,其後小說、電影劇本頻頻得獎;散文作品多次被收入「大系」、「年度選集」等等。她那些充溢著才識、機敏與情趣的文字,幽微深邃地燭照出世道的不足與無奈,卻又以睿智與曠達展拓著我們的視野與心胸。尤其近作〈像我這樣的一個旅人〉,其文筆之細膩、之灑脫、之雋美,令人印象深刻。五洲四海都經歷過,才會練出一雙眼睛,看得見人生之寶藏之所在。

喧喧大千,何人不是客?滾滾紅塵,豈有不散的宴席?人生雖聚散無常,而情感終難忘;王渝、趙淑俠、陳少聰、張讓、林湄、朱小燕、張鳳等將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匯入婉轉或沉鬱中的思辯耐人咀嚼;簡宛、丘彥明、孟絲、趙淑敏、王克難、楊芳芷、伊犁、卓以定、華純、章緣等感悟於親情友情、人際交往,著力挖掘人在旅途或異邦、或回歸家園的生活層面;而張慈、呂紅、陳瑞琳、施雨、陳謙、施瑋、融融、胡仄佳、顧月華等在女性書寫中,涵蓋更多來自海峽兩岸的留學生與新移民甘苦之經驗,像是觸動了心靈最柔軟的地方。儘管每個女性書寫者都在夢想之路上跋涉,紛繁纏繞著絲絲縷縷情感與理智的得失;不能喘息和放棄的矛盾、那些坎坷經歷和兩難心態,分明帶有海外華人的特性、共性及普遍性。

感性與細膩永遠是女作家的強項,多年中西文學的修養與熏陶,對世界的感知和人生體驗,平和與沉靜地浸入了她們筆下……在李笠將「所有過往,歡樂與不悅,以沖浪之姿,澎湃喧嚷,像是約好了一般,趕在同一時間來赴會。」荊棘吟詠紀伯倫詩句,「在內心掙扎之餘,漸漸悟到這份癡迷原是古今中外做父母必經的心路,亙古以來人性難以解開的鎖鏈。人生最難學通的一課大概就是『放開』吧!」曉亞則感悟到:「生命的深刻性於是並不存在於它的長度與世俗的評論價值,而在於能否以寧靜和諧的態度時刻活在當下,仔細體會生活的每個實相與最微細的點滴。」

女性文學已形成大氣候

每篇獲獎佳作都風格各異、可圈可點;都以不同視角將內心宇宙及當下生命之存在作鮮活細致地描述;在對更大世界的追尋中,女性的精神世界亦日漸豐滿豐富。那些探索社會與人性、體現生命關懷的作品,為忙碌浮躁趨於快餐和流行文化的現代人閱讀提供了異域女性精神體驗的獨特文本。

女性文學的嬗變無論從自身的研究和發展,或對世界華文文學的影響都將不可低估。女性文學形成如此大的氣候,造成如此大的影響,在世界文學的歷史長河中未曾有過。學術界面對海內外女性文學的興起,女作家群的崛起,從另眼相看到推波助瀾大張旗鼓,顯示出女性文學儘管是由女性作家創造的,但並非僅僅為女性所獨享,正像任何優秀作品所擁有的大量讀者是不分性別和種族的,也是屬於全人類的。

願女性文學擁有更頑強的生命力,一如蒲公英,遍地盛開;且讓微茫弱小的種子,隨風吹向更遠更遠的地方!

呂紅 (寄自加州) 2008-08-24

 

四海繡出金芙蓉

—世界華文女性文學成就概述

喻大翔

夏天過去,秋天來了。白居易詩曰:“水蓮開盡木蓮開”。其實,水芙蓉還未斂盡她的美麗,木芙蓉就踏著花月令的腳步,一朵朵一樹樹次第而開了。開在古中國的江南和蜀都,開在現代的黃鶴樓和日月潭。這兩種花,一為水生植物,一為木本植物,是一億四千五百年前就獨絢在中華大地的驕傲!

有了水才有了遊子,有了黃河、長江、淡水和香江,才有了中華的遊子。荷花與芙蕖都離不開水,與水的結緣,才有她們共同的柔麗與光輝。因此,荷花豔如芙蕖才稱水芙蓉;芙蕖妖如菡萏才稱木芙蓉。蘇轍詩:“開花濁水中,抱性一何潔”(《菡萏軒》);王安石詩:“水邊無數木芙蓉,露滴胭脂色未濃。正似美人初睡著,強抬清鏡照妝慵”(《木芙蓉》)。這兩種飽含水色的花朵,是女性之花,開在文學的夏秋,開在中華的夏秋,也開在亞華、美華、歐華和澳華的夏秋!

我們來到美國,在四大洲彙聚而來的“七面芙蓉”(也稱“醉芙蓉”)裏,借東道主之便,來品嘗一道獨具中華特色的“荷花宴”,蓮子、蓮葉與蓮根,托在磁藍的荷花盤中。木芙蓉可供欣賞,水芙蓉可供營養。“美洲黃蓮”是純金色的,在金色的秋天,我們把那些金碧的花朵化成金色的藝術和金色的記憶,拓印在世界華文文學史金色的冊頁上。

大陸的“五四”新文化運動,引進了現代西方的民主、科學、法制和知識系統。而新文學運動,則促使著中國文學從意識、語言、內容到形式,有了不同於古典文學的全面轉型。後來,又由於政治、經濟與戰爭等原因,人們主動或被動遷居到台港澳以及世界各地,中華新文學也像“拒霜”(申時行詩:“豔態偏臨水,幽姿獨拒霜”)之花,逢秋則必放;像入水蓮藕,季動而翻新!就新文學的世界發展歷程而言,從大陸、新馬、台港、泰菲以至全球各地,象形字的花朵在開滿拼音文字的天空裏透出倔強的奇香。世界女性新文學,就是在這歷史洪流中隨水而生,隨潮而漲,從前所未有的覺醒走到前所未有的成功!

煌煌五千年中華文學史,基本上都是男性作家的天下,屈原、司馬遷、陶淵明、李白、杜甫、蘇軾、辛棄疾、羅貫中、曹雪芹的文學大山,幾乎把女性文學天空遮蔽得 “天衣無縫”,僅有李清照等極少數才女,像天邊的某顆小星一樣,在群星耀眼的夜空偶而一閃一閃。可是,我們流覽新文學的田野,許多觸動現代心靈的文學之花,就驕傲地懸掛在中國女性的性別之樹上:陳衡哲、袁昌英、蘇雪林、馮沅君、冰心、石評梅、林徽因、丁玲、淩叔華、謝冰瑩、楊絳、蕭紅、蘇青、陳敬容、鄭敏、張愛玲、宗璞、張潔、舒婷、王安憶等等。這些名字是我從上海辭書出版社的《中國現代文學辭典》(一九九0年十二月)摘下來的。該辭典收一八五二年出生的林琴南至一九五九出生的紮西達娃,共列作家一千一百一十八人,其中女作家七十五人(含台港),占全部作家總數的十五分之一。相對於中國古代文學史,我相信是一個革命性的改變了。

我一直有個看法:二十世紀四十年代末至七十年代末,中華文學分化成大陸、台港澳和海外幾個板塊運行,這三十年內,就散文、詩歌、小說和劇本四大文學體裁而言,僅臺灣一地的文學成就,要比大陸高出許多。而台港澳和海外華文文學在這三十年的藝術表現,不僅填補了大陸極左路線造成的許多文學空白,且將全球格局中的世界華文文學,推向了全新的境界。不然,待大陸一開放,就不太可能有那種冰山與火山迅猛交融且勢不可擋的文學潮。在這個超越政治、歷史、經濟而以中華文化為巨大凝聚點的文學合流中,以前在幾個板塊中孜孜矻矻從事文學活動的女性作家們,發揮了獨特作用!

我再順便介紹王景山主編,人民文學出版社幾乎與上述辭典同期(一九九二年)出版的《台港澳暨海外華文作家辭典》。此書收錄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生活在大陸之外的華文作家六百三十四人,其中女作家一百五十六人,占全部作家總數的四分之一。這個比例,較之上述的《中國現代文學辭典》,提高了十一個百分點。由於中華文化復興的內在驅力和全球一體化趨勢,由於教育的發達與普及,由於台港澳和海外經濟相對先進和政治相對自由,由於女性意識和藝術創造力的覺醒,還由於傳媒的革新和資訊的飛速進步等等原因,台港澳和海外中華女性文學在近二十年又有了長足進步。筆者相信,世界華文女性文學快速發展和穩步提升的時代,已經到來了!

近百年海外數代的華文女作家,在散文、詩歌、小說和劇本各體創作上都有重要收穫。本文不作全面考察,只就人人都喜愛且幾乎人人都動手的散文一體,從風格的角度,粗略地描繪一下有著瑰麗的水芙蓉和木芙蓉的女性百花之園。

其一是溫雅。行文溫柔敦厚,雅潔多情,愛意無限。可以琦君、孟紫和一凡等的作品為代表。琦君的《髻》、《衣不如故》、《紅紗燈》和《西湖憶舊》等,以女性的蘊藉婉約之筆,寫盡了傳統美德規約之下,一個柔弱女性對家族各等人物的悲閔與思念、關愛與感激。看《紅紗燈》兩段:

外公的雪白鬍鬚好長好長,有一次給我糊燈的時候,鬍鬚尖掉進漿糊碗裏,我說:“外公,小心晚上睡覺的時候,老鼠來咬你的鬍鬚啊!”

“把我下巴啃掉了都不要緊,天一亮就會長出一個新的來。”

雪愈下愈大,風就像刀剌似的。我倚偎在外公身邊,一隻手插在他的羊皮褲口袋裏,提鼓子燈的手雖然套著手套,仍快凍僵了。五叔在我前面握著火把,眼前一長列的燈籠、火把,照得明晃晃的雪夜都成了粉紅色。大家的草鞋在雪地上踩得格支格支響。外公的釘鞋插進雪裏又提起來,卻發出清脆的沙沙聲。我吸著冷氣,抬頭看外公,他的臉和眼睛都發著亮光。

孟紫的《呵,母親》、《依根·萬聖節》;一凡的《無可奈何花落去》、《美麗的人文風景》和《從相思樹到菩提樹》等,也富溫和寬厚的風致。

其一是冷肅。文本冷眼閱世,將自我穿越其間,卻儘量控制情感。可以張愛玲、侯榕生等的作品為代表。張氏青年時代的小說,即以悲涼而名世。散文有少見的博識與深雋。到了美國的《對照記》,在不舍的家族式形象盤點中,在些許的自嘲中,我看到了她背對歷史的清醒與漠然。先看“圖四”的文字:

我喜歡我四歲的時候懷疑一切的眼光……

不光是過年過節,每隔些時老女僕也帶我到他們家去。我弟弟小時候體弱多病,所以大都是我一個人去。路遠,坐人力車很久才到。冷落偏僻的街上,整條街都是這一幢低矮的白泥殼平房,長長一帶白牆上一扇黝黑的原木小門緊閉……一個高大的老人永遠坐在藤躺椅上,此外似乎沒有什麼傢俱陳設。

我叫聲“三大爺。”

“認了多少字啦?”他總是問。再沒第二句話。然後就是“背個詩我聽。”“再背個。”

還是我母親在家的時候教我的幾首唐詩,有些字不認識,就只背誦字音。他每次聽到“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就流淚……

多年後我才恍惚聽見說他是最後一個兩江總督張人駿……

仿佛總比較多少是個清官,不然何至於一寒至此。

“圖二十五”介紹“我祖母帶著子女合照”:

我沒趕上看見他們(案:指祖父母),所以跟他們的關係僅只是屬於彼此,一種沉默的無條件的支持,看似無用,無效,卻是我最需要的。他們只靜靜地躺在我的血液裏,等我死的時候再死一次。

對於自我,對於家族和整個中國,張愛玲簡直就是彰愛憐,似乎她還沒出生就承載著一種不可逃脫的命運:光榮而寂寞,富貴而悲傷,且不得不寫它!

其一是繾綣。行文語多情愫,回腸百結,為女性作家所獨具。可以陳香梅、胡品清和夢莉等的作品為代表。陳納德的生前生後,陳香梅寫了多少深情依依又無可訴告的散文?《無題》、《墓前》、《零亂茶煙》和《二十年祭》等。請欣賞《萬朵煙花憶舊遊》的幾小段:

最後一次看放煙花是在好萊塢。記不清是什麼節日,許多人在晚間園游會上歡迎陳將軍,於是放射五彩的煙花。許多人高唱空軍裏流行的歌曲。

……我一直為他擔憂,——與暮夜俱來的是離愁?是無名哀戚?

黑夜裏,煙花消滅了又亮起來,亮起來,又失落在黑夜裏。那不可捉摸的人生!

繁華事散,好夢闌珊,剩下來的就像失落在黑暗裏的煙花。

我不該說孤獨,因為在這兒我有許多友人;我不該說寂寞,因為我有孩子和永做完的工作。

我該說什麼呢?我今夜有了一份詩人的哀感:“不見去年人,淚濕青衫袖!”

胡品清的《告別讀者》、《砍不倒的月桂》、《夢的五季》和《我藏書的小樓》;夢莉的《煙湖更添一段愁》、《恨君不似江樓月》、《萬事東流水》和《霧海情天》諸篇,將女性的情回意轉、千層百迭寫得在在引人入迷。

其一是幽默。作品或笑話、或調侃、或自嘲、或諷刺,把一個日常平實的人生,寫得風趣盎然,忍俊不禁。可以三毛、吳玲瑤、尤今等為代表。三毛《沙漠中的飯店》、《芳鄰》、《白手成家》甚至《愛和信任》等不少篇什,文筆詼諧,妙語連珠,既有智慧閃光,又有生活情趣,早為讀者所喜愛。尤今的《大鬍子》、《舊城》諸文,也頗讓人解頤。我這裏要介紹標舉幽默大旗的吳玲瑤,她繼承林語堂、錢鍾書等現代作家的傳統,且特別關注女性視野中的幾代華人,在美國日常生活的瑣細與輕鬆,其《ABC學中文》、《學歷沒價值》、《二世的抱怨》、《孩子老實說》、《幽默教中文》、《從前明月光》、《好好化妝》、《驚奇宴會》、《顛倒兒歌》和《孩子的形容詞》等篇,在比較的格局中把幽默寫得別具一格。我們看看《明天會更老》中的片段:

有首歌唱的是明天會更好,為了是給人信心與鼓勵,其實現實生活裏明天會不會更好不知道,但明天會更老是確定的。歲月要走過,才知道它的淩礪,到了某個年紀不得不承認地心引力的厲害,器官樣樣俱在,只是都下垂,所謂的:“萬般皆下垂,唯有血壓高”。有人因此特別忌諱說老,連“我先走一步”也不能說。

中年後的身體起了很大的變化,蘋果變成梨子型,“坐著打瞌睡,躺著睡不著。想記的記不起來,想忘的忘不掉。”更糟的是哭的時候沒眼淚,笑的時候一直擦淚。頭上是“白髮拔不盡,春風吹又生”,男士們的髮型也個個如小說家莫言所說的“地方支持中央”,兩邊往中央梳,遮住稀疏的部分。

吳玲瑤的幽默都來自真實,因為她不想掩蓋,再加上愛心、豁達與洞察,因此,她的幽默散文重新佔領了不少高度緊張的心靈市場。

其一是細膩。女人是水做的,細細柔柔,長流不息,隨物賦形,且無孔不入,無堅不摧。女性文學及散文,將女子之細膩提升到藝術高度,從體會、觀察、思維到表現,是男性作家很難達到的。世華散文之代表作家很多,其中尤以趙淑俠、琦君、林文月、陳瓊華、施柳鶯、趙淑敏、張鳳等為代表。趙淑俠先後出版《紫楓園隨筆》、《異鄉情懷》、《海記憶體知已》、《故土與家園》、《翡翠色的夢》、《天涯長青》、《文學女人的情關》、《情困與解脫》、《雪峰雲影》等多部散文集,許多文本都是在細密親昵、自然隨和的筆調中,以自立、自愛、自明的現代女性意識觀照世界,思索人生,在豐富的題材中,真誠且旗幟鮮明地表達著一個情思富有的女作家的政治、倫理、歷史和文學等立場。趙淑俠是寫小說的,你看看她在《雪峰雲影》中?述和描寫的“俯瞰”功夫:

當飛機越過阿爾卑斯山,飛臨瑞士上空時,俯首下望,見那坡巒起伏、深深淺淺,象調配了一百種不同的綠的田隴、樹林,和山崗,延伸得長長的,如一只淡灰色的大網般散開來的公路,路上跑著的兒童般玩具大小的汽車,排列得整整齊齊,在樹木掩映下,狀若童話裏描繪的紅瓦尖頂住家小屋,尤其是那藍得如一片晴空似的湖水,和阿爾卑斯山巨大的身軀上,穿著的翻雲滾浪式的大裙子,一個裙角勾起一串高高矮矮的山峰,漫著白雪的山尖,銳利得像一柄柄插向雲霄的鋼錐,壯闊亮麗間醞釀著無邊的虛玄詭秘,便會像被磁石吸引著,無法把眼光移開。凝目久視,這煙塵四起的世界竟在思維中渺渺遠去,代之而來的是仙境般的淨美。

毫無疑問,作者將現實的、幻想的、誇張的、浪漫的、比喻的、夢境的、自然和人文相結合的瑞士景象融為一體,如臨其境!

作者散文的細膩,其思維邏輯和表達邏輯也十分謹嚴。在《論紅顏薄命》裏,作者認為,封建時代,女人被社會形態和人的思想觀念所束縛,跟所謂的“命運”扯不上關係。而如今的“紅顏薄命”論,則是因為一些男人的貪婪、強烈的佔有欲,以及美女們本身的自恃、自憐心理所造成,也全是人為的因素。倘若男人們能以欣賞藝術的心情與眼光看美女,該是多麼美好的事。而佳人們能參破“花無百日紅” 的道理,進退有度、修若有容、勤奮誠懇,保持清醒的理智為人處世,那悲慘的“薄命”也不會落在她們的頭上。文章將歷史的人物與現實的憂慮相參照,俯仰古今,通達高遠。對美麗女性深懷同情,力加保護與勸慰;對社會的惡習和男性的醜陋也鞭笞有力,在準確的邏輯判斷裏溢滿愛憎之情。

除了上述五種風格類型,海外華文女性散文還有其他數型不可不關注:一是清空,行文簡樸、素淡,但卻蘊藏豐贍,留有餘味。喻麗清、小思、藍菱等可為代表。二是閒適,走周作人、林語堂、梁實秋等老一輩的路,筆調悠悠道來,似在閒情逸致,卻大有深意。曹又方氣韻最佳,而映芝也有不錯的文本。三是灑脫,胸有豪情,筆醮浪漫,不粘不滯,常有指點江山的大氣。聶華苓、陳若曦、徐鐘佩最為突出,呂大明和戴小華也有相應的的文本。四是潑辣,面對民族或外族的種種劣根性甚或罪惡現象,下筆如驚雷,一點情面都不講,有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力量。一如農婦,一如龍應台,這兩個“最勇敢”的湖南籍(張愛玲母親語)女子,曾將讀書界鬧騰了一陣子。五是荒誕,面對人、事、物,用非現實的象徵、寓言或夢幻般的筆法表現之,似小說、似戲劇,又似散文詩,別有一番審美趣味。陳蝶的《杯傳千盞》、《英雄半在紅塵》和《山窮水盡》等;李黎的《荒城的故事》;胡品清的《火鳥之歌》和馮湘湘的《我的前生與今生》等,都是現代主義文學在海外華文女性散文中的實驗之作。

有的女作家有多種風格,不是一套模子就可以框定的,如陳若曦《我兒子的媽媽》和趙淑俠《鄰居們的趣談》,不都是一流的幽默散文嗎?還有不少有成就的女作家的散文作品沒有劃歸到上述風格中,當然也還有一些作家及其散文文本不能收編到上述風格中,要有新命名才能概括。也當然,上述列論的所有作家,其文本都會有這樣或那樣的缺陷,因為時間和篇幅的關係,都只能留待以後詳解了。

二00八年九月九日於上海

同濟大學世界華文文學研究中心

Email住址會使用灌水程式保護機制。你需要啟動Javascript才能觀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