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蔓延全世界的新型冠狀病毒竟然也波及到於梨華大姐。據她親弟於忠華說,她是在美國華府的養老院被照料她的護士感染,於當地時間4月30日晚上11點左右在睡眠中過世。
他說,“大姐這一輩子,除了在抗戰期間,隨著國民黨政府從福建的南平一直到四川的成都,逃難的路上吃了些苦外,她的日子都過的很隨心所欲。”
於梨華生於陰曆1929年11月28日(身份證1931年),所謂人壽難永,必然之事,過世時她已是91歲高齡,這在華人習俗裡不算一件悲痛的事;再加上有疼愛她的丈夫和親人,文壇上又享有盛名,也可稱之為福壽全歸,了無遺憾!
記得讀於梨華的第一部作品《夢迴青河》還是在台灣唸書的時候。作品以20世紀30年代抗戰初期浙江水鄉為背景,通過林氏大家庭在時代動盪中的悲歡離合,以幾個姑表兄弟之間的感情糾葛為主線,記錄了那個年代人們在愛情和慾望中的狀態。這部作品後來被拍成電視劇和電影,因此印象特別深刻。她的《又見棕櫚,又見棕櫚》更是奠定了她在文壇上的地位,被稱為“留學生文學鼻祖”。
1989年受陳若曦大姐邀請去她美國柏克萊的住家“可來居”小住幾天,並參加海外華文女作家聯誼會(1993年改為海外華文女作家協會)的成立大會。那天受邀住在“可來居”的還有琦君和吳玲瑤。由於若曦姐一向熱情好客,“可來居”曾接待過許多來自國內外文藝界的朋友。
第二天早上11點始,居住在美國的十幾位女作家分別帶著自己的拿手好菜陸續到來。就在大家快樂寒暄的時候,門口突然響起一陣銀鈴般的話語和笑聲,只見一位身材嬌小,約莫50來歲的女子連蹦帶跳的閃進來。數位女作家快樂的喊著“哎喲,於梨華也來了!”
於梨華見到每個人都熱烈的擁抱和親切的問候。當若曦姐介紹我給她認識時,她邊說著歡迎邊緊緊的擁抱著我。對於不熟悉的人,尤其是名人,我一向靦腆被動,然而,就在這一霎那間,我已完全被她的熱情給融化了。
午餐後,我們正式開會,還記得當天討論的主題是「女性主義之我見」和「作為一個海外華文女作家的體會」。接著商議組織章程,當天出席的22位女作家(陳若曦/於梨華/戴小華/喻麗清/簡宛/吳玲瑤/琦君/曾慧燕/胡為美/葉文可/陳少聰/羅璐珈/翔翎/程明琤/荊棘/伊犁/胡英音/卓以玉/劉安諾/楊秋生/陳中禧/李淑儀)遂成為海外華文女作家協會的創會會員。陳若曦被選為創會會長,於梨華是副會長,並決定第二屆會議由於梨華負責籌備。然而,就在臨近會議不到兩個月的時間,突然若曦姐來電告知,於梨華夫君突然發病,她因心亂如麻,該屆會議已請住在洛杉磯的吳玲瑤及一些會員協助籌備;然有一項原由於梨華負責的“新女性主義的文學創作”座談,希望我能接手並負責邀請居住在不同國家和地區的女作家擔任發言嘉賓。我臨危受命義不容辭接受了這項任務。
第二屆海外華文女作家會議1991年10月12日在洛杉磯西來寺成功召開。會後,於梨華接任會長,副會長一職,若曦姐提名我,沒想到竟得到全票通過當選,並決定第三屆會議移師到馬來西亞吉隆坡召開。
1993年11月12日至16日在馬來西亞吉隆坡舉行的“第三屆世界海外華文女作家會議”,當時參會的高達近140人。五天四夜會議期間,所有參會的會員以及邀請的嘉賓膳宿旅遊費用全免。這麼龐大的花費,我曾擔心如何解決?幸好我家先生非常支持。他不僅率先贊助,還找了誠信旅遊集團及商界上的好友贊助,解決了我們大部分的開銷。
我所以願意擔此重任:一方面不能辜負陳若曦,於梨華以及當時所有會員的重托及厚愛;另方面是能讓東南亞女作家會員有機會和國外名家交流;當然更希望藉國際華文文學會議的召開來獲得馬來西亞政府的認可,以利爭取將馬來西亞華文文學列為國家文學的一環。
“第三屆海外華文女作家會議”,得到時任馬來西亞交通部長及原產業部長分別擔任開幕和閉幕嘉賓以及文化藝術旅遊副部長和青年體育副部長分別宴請晚餐。此外,籌委會成員/華文媒體/當地華團都給予熱情的接待和支持。每天華文報章撥出大量的版位報導,各大華文報章還每天免費提供2百份報紙到會場贈送給與會人士。四個協辦團體組成的籌委會也為此開了無數次的籌備會議,大家盡心盡意,出錢出力,為的就是要將會議辦好,以不辜負不遠千里前來出席會議的會員。其實這種不為功利願意為華人文化/華文教育/華文文學無私付出的精神,已成為馬來西亞多數華裔的一種傳承。
籌備過程中,我經常與陳若曦和於梨華聯繫並徵求她們的意見。那時既沒有Email更談不上有what’s app/line/Facebook/微信。我們之間以及和其她百多位身處不同國家和地區的女作家聯繫都是用傳真/電話/書信。打電話需先算好時差,通信又相當費時,即便如此,該屆會議還是為會員出版了三本文集,分別是:《海外華文女作家自選集》(中國婦女出版社);《三相逢~海外華文女作家小說選集》(爾雅出版社);《美的感動~海外華文女作家散文集》(圓神出版社)。
會後,聶華苓,陳若曦,於梨華受到馬來西亞“星洲日報”邀請,做幾場公開演講。當時,我也坐在台下聆聽。於梨華的美籍夫君(紐約州立大學奧爾巴尼分校校長)與我比鄰而坐。只見他聚精會神,時露微笑,用一種非常欣賞的眼光看著台上侃侃而談的於梨華。我有些好奇,輕聲問“您完全聽得懂?”讓我驚訝的是,他答“幾乎聽不懂。”然而,於梨華的每場講座他竟都沒缺席,成為最忠實的聽眾。我真的很感動,或者,這就是真愛的力量啊!
第二年,有事前去紐約,特意去拜訪於梨華。住在新澤西的中學好友開車送我。由於她路不熟,心急的於梨華特讓夫君駕車到半途為我們引路。當晚,不僅嚐到她親手烹調的美味佳餚,並和她天南地北促膝暢談,竟不覺時間已晚。我們雖意猶未盡,也應告辭,而她體貼入微,擔心我們迷路,堅持一定留宿她家。
第二天一早醒來,已見她騎著自行車鍛煉。她說,只要運動後身體狀態就特別好。難怪她身體健康,精力旺盛,可以創作/教學/家庭樣樣兼顧。不久,亞洲面臨經濟風暴,自己又接任馬來西亞華人文化協會總會長和馬來西亞華文作家協會會長,既要籌款主辦文化和文學活動又要編輯出版《當代馬華文存》和《馬華文學大系》兩套文獻的工作,幾乎忙的透不過氣來。這段時間,母親和父親又相繼生病入院到病故,心情極度低落,也就漸漸疏於問候了!
沒想到,一場疫情,竟然和她天人永隔,再也沒機會聽到她銀鈴般的笑聲和感受她那熱情似火的擁抱!